顾闻陈

星期六上帝坐在阳台上抽烟

如何能捐弃

神明缘一x妖怪哥哥,养崽文学,是哥哥养弟弟!是那个梦里追杀我的脑洞(。)终于把它摸出来了。


严胜在活到不知道第几个年头的时候,迫不得已养了一个人类小崽子。当时那个小崽子被遗弃在荒野上,被包得好好的,但是耐不住已是初冬,小孩子受不得冻,哇哇大哭着吸引了严胜和童磨的注意。童磨勉强算是严胜的友人,虽然严胜从未承认过这点,但是童磨一向以朋友自居。偶尔他们两个会一起出行,捡小崽子的那天,他们两个正往东方去,东方有海,他们听闻那里出现了一名有着预言能力的少女,童磨非常感兴趣,却又隐约畏惧,于是死乞白赖地求了严胜和他一起去。严胜被他磨得松口答应了,但是说定绝不会帮童磨。与喜爱人类甚至豢养人类的童磨不同,严胜十分厌恶人类,他从来不愿意插手这种事情。

所以在看到那个小崽子的一瞬间的时候,严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管他。

“那里有个小孩子诶!”童磨却是很欢快地直接跑过去把那个小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打量着他,那个小孩子却哭得更凶了,“诶诶,别哭啊。”童磨轻轻摇晃着他,很有兴致道:“严胜君,这个孩子有好大一块胎记啊……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遗弃的吧。”

严胜停在一边遥遥地望着他,冷淡道:“……与我何干。你想养这个小孩吗?”

童磨撇了撇嘴,“他又不是小姑娘,我干嘛养他啊,我只是从这个小孩子身上闻到了特别好闻的味道。”他抬手掐了掐孩子的脸,“他很好吃哦,严胜君。你不吃吗?”

严胜静了静,望向那个小孩子。他在童磨的怀里哭得几乎要断气,小脸涨红,从额角到眉梢延伸着火焰形状的胎记,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尤其显眼,好丑。严胜心想,怎么人类崽子长得这么难看,活像个猴子。

“严胜君不吃啊。”童磨确认了一下,于是心满意足道,“那我就先把他掐死好啦,路上慢慢吃。”

童磨的手圈住了小孩子的脖子。严胜往旁边站了站,懒得看,但是小孩子就像知道自己命运一样愈发大声地嚎哭起来,童磨轻声细语地哄着:“乖啊,很快的。”

小孩子一点都不买账地继续大声嚎哭着。

“……给我吧。”严胜皱眉道,“好吵。”

“严胜君!你要养这个小孩吗!”童磨故作吃惊道,“啊呀啊呀,活了几百年的严胜君居然主动提出要养一个人类小孩!”

严胜懒得理童磨,童磨其实从来都是在演戏,他很清楚这点,童磨的意图也不在得到他的答案,于是他只是伸手。

童磨把小孩子妥帖地放在严胜怀里,指导着他:“严胜君要这样抱哦……小孩子很娇贵的,我刚刚抱得那么好他都哭。”严胜实在不耐烦人类这些麻烦的细节,直接把孩子接过来马虎地往怀里一塞。

然而那个小孩子在被他抱到怀里的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甚至主动地把头埋进了严胜的衣服里。

“他好乖?”童磨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刚被他好端端抱在怀里却哇哇大哭的小孩现在却安静得不行。

一种莫名的胜利感。严胜冷淡地瞥了童磨一眼,端正了下小孩子,淡淡道:“有什么好看的,走了。”

童磨耸了耸肩,“走啦走啦,有小姑娘在等我呢。”

 

从东方之海回来的时候,严胜身上揣着一个小孩,背上挂着童磨。童磨难得的失利了,居住于东方海边的有着预言能力的少女,竟然同时是一名强大的巫女,在她预知到有妖怪来的时候就布置下了陷阱静候着他们的到来。而严胜由于一开始的约定,以及半途莫名捡的小崽子而没去。

人类的小崽子真的是非常麻烦的生物。严胜一边给小孩子温牛奶一边想,他或许应该现在随便找户人家把这个孩子丢他们门口。但是小孩子躺在床上伸着软乎乎的肉肉的手快乐地侧头看着严胜,脸上红色的胎记是那么明显。

于是严胜也只是在心里转了下这个想法,继续温着牛奶。

当他意识到童磨去了太久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天之后了。期间他化成人类的姿态,抱着孩子在大街上闲逛。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到人类的街市了,所见之物都十分新奇,而女人们也非常友善地教他一些带孩子的方法,在不知不觉间严胜添置了许多的婴儿用品。小孩子乖乖地缩在他怀里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严胜发现他有着和自己相同颜色的眼睛,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那些女人都认为他们有血缘关系,认为他是这个人类小崽子的哥哥。他的姿态还是化得过于年轻了些,严胜在心中忖度着。

意识到童磨离开太久之后,严胜只好去找他——虽然他不喜这个所谓的友人的做派,但是不过是一次狩猎罢了,童磨若是在这里折损,也未免太过可笑了点。

他本想把孩子托付给客店照看,然而这个人类小崽子却像是认准他一样,不是严胜抱他,他就会哇哇大哭,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声音发哑还抽噎着,小小的身体一抖一抖的。严胜只好无奈地抱着小孩子带他一同前去,他自信他的实力还是足以保全他和小孩子的,当然,没有算上童磨。他以为童磨可以自保。

事实上,当他赶到神社的时候,童磨被巫女的箭给钉在了地上,奄奄一息却因为妖怪强大的生命力苟延残喘着,脸上还带着笑。

巫女站在童磨的身边,神色冷淡地与他对视着。

“西方的恶鬼。”她道,“你来此是为了吞吃我?你还有同伴吗?”

童磨只是笑,不作答。

巫女就在此时听见了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声。来者的脚步轻巧,态度从容,分花拂柳而来,披着紫色的羽织。淡淡的树影在他身上摇晃,月色清浅,他微微抬起了头,眉眼似乎要融在这清浅如水的月光里,这是一张精致的脸,神色写意,不由得让人晃神,只注意到他的气质,却忽视了五官。他漫不经心地往地上看了一眼,一点银光落在他的眼里,冷淡的锋利的,一触即收。

“严胜君,你来救我啦!”被钉在地上的童磨喊道,“不过你怎么还带着他呀。”

巫女定下心来,才发现这妖怪的男子手里还抱着一个人类的孩子。这孩子显然极其信任他,靠在他的怀里,不哭不闹,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孩子的额角上长着火焰形状的胎记。

她恍惚了一下,复又重新凝视着这个小小婴孩:“你从哪里抢的孩子?”

严胜闻言,慢慢向巫女走去:“把箭拔了,巫女。我只是来带回他,不会伤人性命。”

巫女厉声喝道:“妖怪的话如何能信?!把孩子给我!”

童磨躺在地上无聊道:“你好生没有道理,既要杀了我们两个,还要把孩子夺走,没看见那小孩有多粘严胜君吗。”

就像是为了印证童磨的话一样,小孩子更往严胜怀里缩了缩。严胜低头看了一眼小孩子,觉得他是冷了。毕竟冬夜,竹叶含露,微霜已结。该给他多添一件衣服的,严胜突然间意识到。

“我说了把孩子给我。”巫女对准他,举起了弓箭。

严胜看了她一眼,单手抱住小孩,右手轻柔地在空中一抓——巫女手中的弓箭随着他的动作突然碎裂。少女震惊地看向自己空空的手。

童磨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看到这一幕还鼓足了劲为他大声喊好。严胜糟心地看了童磨一眼,又看向巫女。

“我把他带走,以后也绝不来犯。”严胜道,“我们无意与你争斗。”

巫女静了下:“你手中的孩子,交付我来抚养。”她盯着严胜怀里的小小婴孩,“人类和妖怪是无法共存的,你作为一个活了这么久的妖怪,应该清楚这点。你把这个孩子当成什么养?当成宠物么?你甚至不会把他养到老死的。所以,给我吧。”

这个巫女说的每句话都很中肯。严胜非常清楚这点,如果不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人类养,而是由他亲自照管着长大,这个孩子将来算什么?妖怪还是人?而人类最好的岁月又是那样转瞬即逝,童磨每年都和他这么感叹着,野草枯荣,花开花谢,却都有来年。而人类却是如此奇怪的生物,他们一旦死去,就不会再醒。

但是他却不想把这个孩子轻易地交付出去。至少,这个孩子现在呆在他怀里安静地看着人世间,还没到那个明辨是非的年纪。

严胜没有动。巫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微微弯下腰拔起箭:“若你来日后悔,就把他交给我吧。”她如此说道。

严胜离开东方海边村落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小孩,背上拖着重伤的童磨。童磨咕咕哝哝道:“以后都不会去那了!”严胜挑了挑眉,又放下一点,让他在地上被石子硌着一路回来,童磨痛得哇哇大叫,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严胜一句话堵死:“记住了吗,这就是你贪吃的下场。”

 

童磨的伤很重,于是找了个洞穴自己去养着了。而严胜迫不得已地带着小孩子去了一座偏僻的村庄定居,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漫长的几百年的岁月已经悄然地发生了变化,只是觉得麻烦,或许他不该把这个小孩子捡回来养。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转眼就看见缘一咿咿呀呀地在笑,他心里一软,就把那念头暂时丢了。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缘一。他来这个村庄定居后不久,一个路过的旅人路过他们的屋子,看见缘一坐在屋门前凝视着天空,笑道:“这孩子倒不顽皮。”

严胜瞥了一眼旅人道:“还好。”

“这个孩子是什么名字?”旅人继续问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

严胜怔了怔,看了一眼被他戳在那的小孩,“……还未取名。”

“顽儿一顾眷,如何能捐弃。”旅人道,“缘起于此,不如就叫‘缘一’。”

缘一,缘一。他在心里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再看那孩子。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侧了侧脸看向严胜。严胜看着他冲自己拍了拍手然后向他伸出胳膊,一个求抱抱的姿势。他有点嫌弃地走过去,蹲下身按住他的衣服,小孩子趁机倒在他肩膀上,软软的奶香味静谧地散开。

他想,缘一说不定是个好名字。他摸了摸孩子的头顶,邀请旅人:“来我家歇息吧。”

旅人略微惊异地挑了挑眉,接着笑起来:“好。多谢了。”

山间多雨,潮湿连绵的雨不停,屋里潮气很重。严胜带久了小孩,晚上就把小孩子往他身边一塞,给他裹好被子。他因是妖怪,不需多眠,一晚上清醒地撑着脑袋看着睡得酣甜的孩子。

借住的旅人在深夜时总是睡不安稳,经常大喘着醒来。醒来的时候总能看见不远处,一片模糊夜色里,那个男人侧着身撑起的一团黑影,他沉默地守着那个孩子。旅人凝视一会,继续睡去。

三五天后天气放晴,树梢挂着冷云,蓝的让人发慌的天,细长的枯叶布满了被雨水泡的发软的地。旅人就这么启程了,启程前他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抬头对严胜道:“打扰了这么多天啦,再见了,缘一。”

严胜抱着缘一看着旅人,顿了下,严胜还是没有压住自己的好奇心:“你生病了,为什么还要坚持赶路。”

他大概是没有料到严胜会这么问,手僵了一下,然后答道:“……若我一路赶过去,正好是春樱初盛时。”

这是太过含糊的回答,往往代表着拒绝。于是严胜只是静了下,没有追问下去。

这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唯一所带来的变化仅仅是这个被他捡回来的小崽子,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那年缘一一岁不到点,而严胜已经活过漫长的几百年,带着他生活在山间偏僻村庄里。而时光是如此的容易流去,严胜看过春夏秋冬的草木,看过迁徙的鸟群来往,也看过了许多朝他和缘一挤眉弄眼的村民,缘一就这样逐渐地长大了。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经常坐在屋檐下长久地凝视着天空,或者是在天气好的时候靠坐在树下盯着地上的光影。

童磨伤好后偶尔来探望他们,起先对缘一很有兴趣,毕竟是他认定的好吃的小孩子,于是经常会去逗他。但是不管他使出怎样精妙的戏法,缘一都只是凝视着天空,没有任何反应。童磨便去和严胜抱怨,说他养坏了一个小孩。严胜懒懒抬头瞥他一眼,喊了一声“缘一”。童磨便眼见着刚刚还在出神的缘一,一个飞速起身跑过来,直接扑过来抱着严胜软着声音喊“哥哥”。严胜摸了摸他的发顶,瞧了一眼童磨,眼神暗含炫耀。

童磨摸了摸鼻子,问道:“不过,你们长得真是有点像……严胜君,你的幼体我记得就是这个小孩子的样子吧?不过只是比他少了额角这块的胎记。”

这的确困扰过严胜,但是他下意识地把这种奇异的巧合认定是一种缘分,况且这样子,村民们也的确相信了他们有着血缘关系,早两年缘一还没长开的时候,村里闲言碎语颇多。

“只不过这块胎记的确丑了点。”童磨看着缘一额角的胎记,琢磨道,“严胜君您没有想办法把它去掉吗?”

“丑吗?”严胜摸了摸缘一额头的胎记,不自知地反问道,“像火焰一样。缘一觉得难看吗?”

抱着严胜腿的缘一抬起脸看着严胜,乖乖摇了摇头。

“……是是,好看。”童磨无奈地应道。

缘一七岁那年,严胜给他做了笛子当做生日礼物——他把捡回缘一的那天算成是缘一的生辰。他从不忌讳告诉缘一,他是妖怪,他在荒野上捡到了他。缘一接受得很快,看上去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严胜发现小孩子半夜睡觉的时候开始扯着他的衣袖,他稍稍动弹就惊恐地醒来看着他。那大概是缘一四五岁的时候,严胜记得很清,因为他从未见过缘一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缘一实在太过乖巧安静,严胜下意识地就把他当成了平常的大人一样对待,从未想过他告诉缘一的真相成了让缘一如此杯弓蛇影的事物。当时他还不明白,只是轻轻拍着缘一的背哄他睡觉,次数多了,难免发怒地看着缘一。

缘一却像不知道他生气一样,或者说,他抬头凝视着严胜的目光是很炽热的,他紧紧地盯着严胜,不愿意放过一丝的表情变化。严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想坐起身斥责他。缘一却一把抓住他,钻进了他的怀里,然后轻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妖怪大人呢。”

严胜沉默了很久,答道:“随便你。”

他们从未讨论过这样的问题,缘一自小就是个自理的孩子,也不爱说话,这房子里也只有他们两个,所以严胜知道缘一说的每句话都是在对他说。相同的,他也是。而就在缘一问他该如何称呼他的这一刻,严胜突然意识到童磨从未告诉过他的事情,豢养人类真的是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妖怪即将和人类有一种全新的关系,那关系扑朔迷离,是严胜几百年来从未拥有过的……他茫然着,畏惧着,却拿出做大人的样子,告诉缘一“随便你。”

于是缘一仰起了头,喊他:“哥哥。”

仿佛是一点光坠落于黑暗,影影绰绰地亮着。严胜顿了下,躺回被窝里,缘一紧紧地靠着他。

“……嗯。”

就是从那天开始,缘一就缠着严胜,除了对严胜的话会做出反应,他从来不理其他人。村里的其他小孩很快察觉到了缘一的不同,于是总聚在一起朝缘一丢石子,或者嘲笑他是小哑巴。

严胜并不总在家,为了营造他也在努力赚钱的假象,他时常外出,到了晚上才回来。所以一开始缘一受欺负,他是不知道的。直到那些孩子做得过分了,有一天把缘一推到了田里,缘一一身泥巴地湿漉漉地走回家,坐在家门口等严胜回来。严胜拎着纸包回家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一个半黄不白的邋遢小孩端端正正地坐着,看到他的身影立刻跳起来,这熟悉的姿态让严胜迟疑了下,喊道:“缘一?”

缘一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想要抱严胜,严胜嫌弃地啧了一下,把他拎起来,拎得离自己远远的:“去洗澡,这是怎么了?”

缘一答道:“他们把我推到田里去了。”

“你没有还手吗?”严胜随手丢了纸包,把缘一塞进木桶里,指挥他脱了衣服,然后往木桶里倒热水。

“哥哥说我是乖孩子。”缘一因为寒冷瑟缩了下,“乖孩子不能打人。”

……唉。严胜无奈地看了一眼缘一,丢了块毛巾罩住他,应付道:“知道了。”

于是他去学着做了一支笛子给缘一,嘱咐他:“要是遇到你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吹响这支笛子,我会来的。”

缘一拿着笛子爱不释手,然而他却从未吹响过这支笛子。

严胜很快知道了原因,因为似乎为了不麻烦他,缘一觉得自己不做乖小孩都可以。在那帮孩子继续欺负他的时候,他就挨个地把他们揍了一顿,某天傍晚严胜回家的时候,家门口就堵满了气势汹汹的村民们,手里牵着嚎啕大哭的孩子。缘一坐在一边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眼前,丝毫不理会身边的吵吵嚷嚷。

“你把那些孩子打成那样了?”严胜牵起缘一往屋里走去,他好不容易讲通吵吵嚷嚷的村民们,也没怎么注意到缘一,现在想起来,怕这个不喊痛的小孩其实身上都青紫了。

缘一点点头:“嗯。”

“受伤了吗?”严胜蹲下去平视着缘一,“乖乖和我说。”

缘一想了想,摇摇头。

“真的?”严胜有点怀疑,“他们那么多人,我给你的笛子为什么不吹?”

缘一掏出那根小笛子,很珍惜地握在手心里,“哥哥给的,不想弄坏。”

“以后会有别的。”严胜敷衍道,“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为什么要有别的?”缘一睁大眼睛懵懂地问道,“笛子不好吗?”

严胜顿了下,难以启齿说自己的手工实在拙劣,只好应付着撸起缘一衣袖查看:“会有更好的。”

缘一歪头看着严胜,突然凑上去蹭蹭严胜的额头,孩子的发丝柔软,温度从他们相抵的额头传来。严胜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缘一小小声地说:“如果是哥哥的话……那都很好很好。”

这就是豢养人类的感受吗?严胜有点茫然地想,一点点的感动,以及不停地开出花来的欣喜。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养的这个小孩子,说不定不能算得上是人类。他打倒了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子,毫发无伤。他似乎拥有着诡异的才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对手的缺点,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倒对方。严胜作为一个已经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他清楚这样的才能并不多见。

他想起了七年前,他刚捡缘一回来那会,拥有预知能力的巫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和他说:“若你来日后悔,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是否已经在那时就预见到了缘一的特殊,预见到他今日的局面?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当做这件事不存在。严胜沉默地看着缘一逐渐地长大,长成了高挑俊美的少年。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额角胎记不减他的容貌风姿,只让人一眼看见便觉得有着奇异的美感,端庄的冷漠的少年,姿态端正如神明。只有在和严胜说话的时候,他那冷淡的神色才会融化,微微地仰起头露出仰慕的神情。

然而偏偏是这一点让严胜难以接受。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妖怪,缘一明明也知道他是妖怪,却为何还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有什么好仰慕的?他只不过是一只游荡在荒野上和人世间隔绝了几百年的妖怪,只是出于一点点的怜惜才把缘一养到这么大,而缘一又长成了这样的不可逼视的少年。他如果走出这个小村落,如果走到繁华的人世,该会变成怎样的人物?严胜想,他有着无人能及的才能,他或许会被众人拥簇,会被众人赞美,最终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神,成为高高在上的庙宇里的神。而自己是什么呢?——一只野兽罢了。活了漫长年岁却不知道生命意义的妖怪。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缘一的了。严胜还想起童磨和他说的,人类最美好的年岁很快就会过去了,然后他们就会死去,再也不会醒过来。

不如就这样吧。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缘一十二岁这年,严胜说要带他出门远行,离开了这座小村庄。此后这对兄弟下落不明。

只有严胜知道,他把缘一带到了那名巫女那,骗他说在神社留宿,然后趁着缘一熟睡的时候,起身离开。

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巫女站在神社门口等着他。

“……好久不见了。”巫女顿了下,寒暄道。

“你早就预知到了今日局面?”严胜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站定在巫女身边。

淡粉的樱花瓣随风乱舞,铺满了向下的山道。朱红色的鸟居沉默地矗立着。明月皎皎。

“他生来就是不用规避神道的人。”巫女道,她转过头凝视着严胜,“你已经和他告别了吗?”

严胜沉默了下。一时间只能听到风卷落花的沙沙声。这个十二年前分花拂柳月下从容而至的妖怪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很茫然的神情,他说:“……我不知道。”

但是他很快就沿着山道下去了。消失在了巫女目力所及之处。

次日缘一睡醒,发现严胜消失,冲出来质问巫女他哥哥的去处。

“你的兄长和你说,此生兄弟缘分已尽,与你两忘,前尘不算,不再牵扯。望你——”巫女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来应付他,缘一只是怔怔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巫女的面容,随着她的一字一句,巫女分明地看见了这孩子内心的崩溃,她心下一疼,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开,话也停住了。

“顽儿一顾眷,如何能捐弃。”缘一大睁着眼念出这句和歌,眼泪一颗颗坠下,“为何要捐弃?!”

她沉默了,只能注视着这个必定不凡的孩子,为着抚养他长大的妖怪的兄长哭泣,质问着为何要捐弃。然而能回答他的却早已经走远了。

那之后过了大概十几年。严胜居无定所地飘荡,童磨偶尔来找他,约着他千里迢迢地赶过去狩猎,或者是看风景。这些事都是往常几百年来他做惯的,袖着手站在一边看童磨胡闹,如今却索然无味。只不过是随处走走散心。童磨是个很聪明的妖怪,他看出严胜的心结,但是不敢说。毕竟严胜是出了名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类型,于是岁月就这么蹉跎了下去。

唯有那么一次,他们走了很久才到目的地,赶上了开春的第一场樱花。樱花纷落,严胜站在花树下一会,柔软的花瓣就盖过他的脚背。他伸手接住一片缓缓落下的花瓣,微凉的触感。严胜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来他们家借住的旅人,“春樱初盛时……”他喃喃念道。

童磨听到这句,奇怪地问道:“‘思念方正殷’,严胜君在念谁呢?”

春樱初盛时,思念方正殷。原来是这样的诗句吗。他垂下手,任那片小小花瓣落地,若无其事地答道:“只是想到这句罢了。”

念着谁吗?那个人不需要他念了。严胜想,他们早就不是兄弟了。

他知道缘一这些年已经逐渐成为天下有名的除妖师,备受推崇,光芒万丈地活着。还会想起十几年前抚养他的妖怪吗?说不定早就把他视作耻辱了。他不该豢养一个人类,严胜想,哪里是他豢养了缘一,分明是缘一豢养了他。他把他这样一个茫茫然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强行拉到了人世间,称呼他为哥哥,让他学会了人类之间的相处。

妖怪与人类果然无法共存。初春樱花落雨,思念不该殷。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缘一了。却在某次和童磨狩猎完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队除妖师,领头的人蒙面而行,对妖气很敏感,尤其是童磨这样酷爱把场面搞得血腥的,身上一股浓重的血气。严胜在注意到领头的除妖师停下脚步朝他们的方向看来的时候,就心知不妙,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童磨,童磨讨好地对他一笑。

“……麻烦。”严胜蠕动了下嘴唇小声道,“你是忘了被我拖着回来了?”

“怎么会。”童磨也小声地应道,“我胸口到现在还有那个伤疤。”

“看看能不能混过去。”严胜道,他和童磨互相打量了一下,觉得拟态做得够了,于是慢慢地走了出来,装着是过路人的样子。除妖师们都停住了脚步,注视着他们。

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实在不像是会徒步出来的人。然而他们中最强大的除妖师却不发一语,他们显然是普通人。只不过领头的除妖师不走,他们便也停了下来注视着他们。

严胜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擦着除妖师的队伍过去了。路过那领头的除妖师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似乎还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物,因为他发现这些除妖师都小小地惊叹了下。他绷着脸,没有往肩膀看去。

直到他走过那队除妖师,才往肩膀看去。这一眼却让他惊得瞬间想曲起手指弹走肩膀上落着的小东西,那是一只洁白的纸鲤鱼,折得极其精细,鳃还翕合着。

——那是他教给缘一的纸鲤鱼。很少有人会这种折法,当时他为了教缘一写字,于是去向人学了这种纸鲤鱼的折法,睡觉前就在纸上写字或者诗句,然后叠起来,放在桌上。第二天他出门,缘一就在家打开那些纸鲤鱼一张张读下去。他带着缘一离开村落的时候,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这些写满字的纸鲤鱼收集起来,缘一在旁边点数,一共有三千四百五十六只鲤鱼。他嫌弃麻烦,想把这些鲤鱼扔掉,却被缘一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固执地不许他扔。于是他默许了缘一留下了那堆累赘的纸鲤鱼。

十几年后,这只纸鲤鱼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就如往事重现。

他拿下那只纸鲤鱼,攥在掌心。童磨一个恍神,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问他:“刚刚怎么了,那帮除妖师都在感叹什么?”

“谁知道。”他这么答道。

深夜的时候,那只纸鲤鱼兀自地游动起来,盘旋在他的面前。严胜顿了顿,还是起身随着它走了出去。

纸鲤鱼活泼地绕着他游动,时不时地啄吻着他的手指,或者停在他的肩膀上,这些亲密的接触都令严胜不由得微微皱眉。实在太过亲密,缘一都未曾对他做出过如此的行为。然而这也实在不过是一条纸鲤鱼,严胜屈指小小地弹了弹它。鲤鱼被他弹得往后翻了几个跟头,然后被人托住。

“哥哥。”他喊道,托着纸鲤鱼对他微微一笑。

严胜停下脚步,离着点距离微微仰头看着缘一。他们分别已有十几年,缘一现在长得居然比他还高。严胜心下有点不满,面上不显,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他们的脸越发的相像,若有人把他们放在一起,估计只能靠胎记来分辨了。但是那些除妖师却在看见他的脸的时候没有露出任何的惊讶,严胜微微皱眉:“缘一,你平时……”

“我从未将真容露出过。”缘一从来很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走前一步,温声道,“教导我的巫女说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的脸,于是我终日蒙面。”

严胜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巫女现在还好吗?”他想了想,问道。

“她死了。”缘一静了下,答道,“她说这是她的宿命,从她能预知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会有这天。”

“那你呢?”严胜突然想到这件事情,缘一所拥有的才能远超常人,他的宿命又是什么?会和巫女一样吗?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缘一的脸。

缘一没有回答他。他只对着那纸鲤鱼轻轻吹了口气,鲤鱼轻轻地一晃,飞起来。

“这是第三千四百五十七只。”缘一轻声道,“哥哥的那些纸鲤鱼我还好好保存着,空闲的时候,我就带哥哥去看吧。”

这有什么好看的。严胜想说,不过是一堆泛黄的纸,值得这么精心保存吗。然而那些曾经在他心里开出一朵花一朵花的喜悦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他只好沉默着,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去压制那些喜悦。

纸鲤鱼轻巧地游动着,游弋在这片浅淡的银色月辉中。

“是第三千五百五十九只鲤鱼。”严胜打开这天的纸鲤鱼,果不其然的,开头就是这句。自从他们重逢以来,便会用纸鲤鱼传信,缘一在开头会写这是第几只鲤鱼,一种莫名的坚持。严胜刚开始还好生呕了几下,不知道这个小崽子是什么用意,但是时间久了便也懒得去看。

“哥哥近日可好?我回到了巫女的神社,处理一些事情。”

“我整理了一间房间放那些纸鲤鱼。最早的纸鲤鱼已经泛黄,还变得很脆。我不敢再打开看了。”

“最近事情有点多,说不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给哥哥传纸鲤鱼了。哥哥要珍重自身。”

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以及从来不变的嘱咐和落款。严胜草草看完,便把它折叠起来,没有多想。

缘一靠在神社的木门边,看着夕阳缓缓坠入深海,晚霞连成一线燃烧着,他的身后是无数只在游弋的纸鲤鱼。它们悠然地游动着,一只追逐着一只,嬉戏打闹着,有几只纸鲤鱼停在他的肩膀上,或者落在了头上。

缘一伸出手,有一只纸鲤鱼乖巧地落在他的掌心,然后缓缓展开。

“微命如水沫,却愿长寿。”是哥哥教他的乱七八糟的诗句中的一句,现在想起来,哥哥实在不算是个好老师。但是也不能怪他,毕竟是活了太久太久的妖怪,也从来没有豢养过人类,据老是来打扰他们的那只名叫童磨的妖怪说,他是哥哥养的第一个人类,却不是养着当作食物,也不是宠物。

他很明白,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试探着喊哥哥的时候,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是茫然无措的,而他也紧张不安。他是那么渴望地想成为他独一无二的人,独一无二的,唯一的。

“哥哥。”他轻声地重复着这个称呼。

他的哥哥是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在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都是哥哥在教导他,保护他。他始终是那个被保护着的角色,哥哥明明知道他足以保护自己,却还是保护他,甚至于把他托付给巫女教养,也不过是那么简单的原因。

——自视甚低,视他甚高。

“顽儿一顾眷,如何能捐弃。”他想起这句诗,哥哥曾经告诉过他,他的名字来源于此。一切都源于这一顾眷。他想过这一顾眷该到他生命尽头,该到他白发苍苍才会捐弃。却还是托大了些。

他轻柔地挥了挥手,落在他身上的纸鲤鱼纷纷飞起,重新回到那群游弋的鲤鱼群中。

缘一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合上门。

“晚安。”

很长一段时间里,缘一的纸鲤鱼再也没有来,严胜当他的确很忙,别并没有很在意,便一天到晚懒洋洋地窝在洞穴中。直到喜好在街头四处游逛的童磨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把他吵醒。

那喜欢凑热闹的妖怪大声地凑在他耳边喊道:“严胜君醒醒!!你的弟弟,那只小崽子死了!!”

严胜被他吵醒,十分不满地睁开一只眼看他:“有人能打得过缘一吗?他怎么可能会死。”说完这句话,他还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真的,是真的!”童磨大声嚷嚷,“他不是被人打败的!”

那更不可能了。严胜心想,打都没打,缘一更不可能死了,他顶多老死。而他这一觉才睡了多久,没道理醒来缘一就寿终正寝了。

童磨注意到严胜脸上轻蔑的神色,更着急了:“严胜君你怎么不信我的话!你的小崽子真的死了,跳海自尽了,那些除妖师逼着他跳海自杀的!”

“那些除妖师通过你们兄弟俩的纸鲤鱼,发现了你的存在,然后说缘一包庇妖怪!缘一那孩子你也知道,他嘴笨得要死,不会反驳,憋了半天说你是他兄长。你想想那帮冥顽不化的除妖师会怎么想?他们就更来劲了,说缘一也是妖怪,然后逼着他自尽,不然就集众人之力来杀了你!”

“然后他就跳海了。”

童磨看着严胜的神色一点点淡下来,然后变得空白无比。

“缘一说他只是回了神社处理事情,会很忙。”严胜说,他摸出那只纸鲤鱼,学着吹了口气,看它摇摇晃晃地飞起来,缓缓地游弋而去,“我去神社看他。”

一百三十八级山阶。当年他将缘一托付给巫女离开时,一步一步走下来,想着这个小崽子终于不在他的身边了,他终于不用管一个麻烦的人类了,也不用学着装成人类活着。都是轻松的想法,但是他却只能一级一级走下去,山樱扑了他的面孔不知道多少次,他默默数着台阶走到山下,突然很烦躁,心头涌上一股恨意,心想再也不要来这座神社。

时隔多年,他却还是跟着纸鲤鱼来到了这座神社。再走了一遍一百三十八级的山阶,还是烦躁,还是充满了恨意,他真的不该豢养人类,他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把他囚禁了起来。不然他为什么在走这漫长的路?不然他为什么是这么的烦躁?他是个妖怪,是一只游荡了好久的没有感情的妖怪。

最后一级山阶。纸鲤鱼轻巧地游动着,游向一间房,吻在那被合得很好的门上。

严胜迟疑了下,才缓缓推开房门。

有灰尘浮起。窗棱里透过清透阳光,纸鲤鱼游动着。严胜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去。

铺满了一地的纸鲤鱼。刺眼得让他想落泪。

白的,泛黄的。那些往常总是游动着的纸鲤鱼,如今落满了灰尘。他不难想象,缘一之前就是静静地坐在这间房里,一室的纸鲤鱼游动着,他置身在往事的海洋中。

那个笨蛋小孩一只只地数过纸鲤鱼,然后写信告诉他现在有多少了。

“第三千五百五十九只鲤鱼。”严胜在一片死寂里开口道,“我带回来了。”

游动着的纸鲤鱼缓缓游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窗边。清透的光照着它,严胜几乎能看清那上面的字迹。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沿着门框坐下来,静静地看向海边。

后来很多次,严胜站在那片沙滩上看着海。海水冲刷着沙滩,细白的沙地蓦然便深了长长的一线,再退回去,颜色浅了没一会,又再次深了。

之后突然的某一天,他不想再去看海了。他想起巫女说过的他的弟弟生来便是不用规避神道之人,抱着那点可怜的希望,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其实他也不确信巫女是否是那个意思,然而他不想再停留在这了。

朝来暮去的海潮。带走了那个捐弃他的,他思念正殷的人。

那之后又过了多少年呢?严胜已经记不清了,童磨还是来找他,约着他出去做些杀人放火的或者风雅的事情,偶尔地去繁华街头走一走,因着出众的容貌被胆大的少女求爱,他收到过一些小小纸条,被童磨翻过去然后在回去路上大声念给他听,过耳很多首,却唯独记住了一首。那个少女这么写:“皇皇通衢,人往人来;唯君一人,是我所怀。”

不可避免的,严胜想起许多年前,在他望向缘一的那么多的平凡无奇的那么多次中,到底是哪一眼让他这双看惯春夏秋冬草木的眼睛在看到缘一的一瞬间,使他稍微的不过是稍微地慌乱了心绪,之后再也不能释怀。从此唯君一人,是我所怀。

他太厌恶这样的自己了,厌恶自己会被这些思绪烦扰,厌恶自己明明清楚缘一不在的事实却还是盲目地等着,更厌恶被一个人类崽子圈牢的自己。

可是,“顽儿一顾眷,如何能捐弃。”他无法捐弃。这个终于被教会感情的妖怪一直在等着那个教会他感情的人归来。

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神社废弃,久到那些纸鲤鱼都脆得不能再飞起来,久到许多城池破败,严胜养成了新的习惯,坐在破旧的城墙上发呆,断断续续地吹着不成调的曲子,一城清寒。

然后是一个平常不过的晚上,严胜坐在城墙上吹着他的笛子,月光皎皎。突然的有一尾洁白鲤鱼游弋而来,从极远极高的地方游来,本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白点,然后渐渐清晰起来,是一尾纸鲤鱼。严胜在看清那尾鲤鱼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没有继续吹笛,鲤鱼轻快地在他面前游动着,鳃急促地翕合着。然后它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手指上,吻了吻他的指尖。

是温热的触感——严胜猛地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人,或者说是神。

长发披散的,耳边垂挂着花札耳饰,容貌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缘一。他踏空而至,向他慢慢地走过来,有无数的纸鲤鱼从他身后缓慢游曳而出,向他游来。

月光这么的亮,他几乎以为是璀璨星河向他而来。严胜放下笛子,静静地仰头看着他。

缘一没有说话,他走到严胜的身边,然后坐下。

“哥哥。”他轻声喊道,“我回来了,还有,以后如果找不到我,就请吹响笛子吧。我会像哥哥对我承诺的那样,来到你的身边。”

“……还有,虽然这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还是想告诉哥哥。今晚月色真的很美。”

严胜沉默,他低头看着停在手指上的鲤鱼。那鲤鱼现在僵直着不动弹,鳃拼命地翕合着,看着像是离水的样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是笨得要死。他想,于是把手伸过去,递给缘一,“从第三千五百六十只鲤鱼开始吧。”

 

(1.日本有神明垂迹的观点,意思就是神明会化作有着奇特能力的人降世

2.本文出现诗歌皆来自《万叶集》,旅人所念诗歌“顽儿一顾眷,如何能捐弃”为原句,而另一句不是,原句为“去年春逢君,相念我方殷”。少女写给严胜的诗歌并未修改,为正述心绪歌。我看的版本是钱稻孙先生的版本,可能和其他版本会有点出入。

3.我发现我真的狂喜欢揉各种意象……如果大家觉得看起来很不舒服,生硬的话告诉我,我改改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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