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陈

星期六上帝坐在阳台上抽烟

此为我身

神子缘一x妖鬼一哥,设定为一哥年幼时被妖鬼吃掉,但是凭借自身的意志战胜妖鬼,算是变相复活。神子缘一我本来想写得很圣人的,然而写着写着就黑了。。

 

 “有风。”穿着白色狩衣的神子突然道,他脸上不见睡意,静静地靠坐在树边,对一众僧侣道。

——那是在卯时。天边晨光微明,隐隐照亮这一方土地。一切都安详极了,雄鸡初啼,勤劳的百姓三三两两地起身,村庄渐渐有了声响。浣衣的妇女们聚在清澈的河边,流水潺潺而过。

僧侣们随着神子的视线看向山下的村庄。

“神子大人,您多虑了。”为首的僧侣道。

而神子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便沉默了,他扶着树缓慢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僧侣们唯恐避之不及地往后退开,留出空地让神子走过去。

这是天下闻名的神子缘一,自小不言不语,却在七岁之时忽然开口,对家中来的客人道:“你七日后将夜饮回府,途中遇到绝世女鬼,她会夺走你的性命。”

——这是太过瘆人的事情。继国家家主大怒,呵斥他莫要胡言乱语惊了贵客。

而贵客却是个顶小心谨慎之人,更何况继国家的幼子自小不言语之事传遍京都,如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预言,不由得让人信服。所谓的天命之人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于是他便道:“那还请小郎君救我。”竟是忽略了继国家家主。

于是缘一道:“回府途中,请您蒙上眼睛塞住口舌,无论那女鬼容貌有多惊艳声音有多婉转,也请您不要回答她的任何一句话,方可避免此次灾祸。”

贵客将信将疑地离去。八日后却大惊失色地携带重礼来拜谢,说是自己在回府途中果然遇见了绝世的女鬼。那女鬼的姿容并未见到,但闻其声却是柔软婉转,仿若珠玉叮咚又如裂帛鸣脆,着实让人心动。但是因唇舌被堵塞,他便没有答话。于是那女鬼在路边哀哀哭泣了一会便离去了。

继国家家主大惊,其后缘一更是展露出他的天赋,预言灾祸斩杀恶鬼,他似乎降生于世就是为了杀尽恶鬼拯救世人的。

而同年,继国家的长子不幸失踪,传言被妖鬼吞噬。

或许是受到这样的打击,缘一执意离家,周游全国,与途中遇见的僧侣们一起杀鬼,尔后在下一个地点与他们告别。

他逐渐成为了全国闻名的神子,身穿白色的狩衣,面目淡然温和,额角燃烧着火焰的斑纹,耳边垂挂着太阳花纹的花札耳饰。众人称他为神明垂怜之人。

然被神明垂怜之人在受到世人敬仰之时同时又被世人所厌弃。

其原因也不过如此,他是天命所托之人,注定要杀尽恶鬼,他所行之处皆有恶鬼猖狂,生灵涂炭。虽然他为世人斩杀恶鬼,却不免被众人看成是带来灾祸之人。

而神子像是从未察觉到疏离和隔膜一样,依旧面目温和地游历世间,行他该行之事。

——就像此刻,他往前跨了一步,静静地俯视着这座逐渐活泛起来的小村庄。

他疑心自己是否产生错觉,天色亮起的那瞬间,那阵突如其来的微风不过是他疑心过重。

然而就在此时,平野震动,灰尘浮起,鸟雀惊飞。

众人皆是悚然,他们侧耳细听想要分辨根源,似乎能察觉到是极远处奔来的风雷猎猎之声,隐隐约约能听见混杂其中的喧嚣鼓闹。那声势势如破竹,一瞬间奔袭而来,已至身侧。

似乎是察觉到这一行人的身份,于是恶风乍起,沙尘走石,他们几乎要站不稳,只能互相抓着,借此稳住身躯。

缘一面色不改地立在断崖边,身上淡金的光芒闪现,逐渐扩大到僧侣身边。

那风里带出一声嗤笑,不再管众人,转瞬间就扑向了山脚下的村庄。

于是天地间骤然昏暗下去,将出的日明明暗暗地淡下去,西边要落的淡白月亮更加淡薄下去,直要变成一张吹弹可破的纸。

村庄爆发出男女老少的尖叫声,而尖叫声一瞬间平静下去,浓重的血腥味瞬间腾起。

而就在血腥味腾起的一瞬间,天地重复光明,恶风平息。

缘一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嘴角溢出了鲜血。

山下的村庄已化为废墟,似乎在数十年前就被大火焚烧过,只余下残垣断瓦。没有鲜血的味道,也没有烧焦的味道。只是死寂。但是还在潺潺流动的溪水中漂浮着几件衣服,极淡的鲜血在水中写意地散开——这是那只杀人的恶鬼唯一留下的痕迹。

“……是妖鬼。”他在许久之后才淡淡道,“极为强大的妖鬼。”

“连您都没有办法处置它吗?”众僧们惴惴不安地问道,“观它行事风格如此猖狂霸道,也不知道下一个受难的村庄会是哪……”

“……”缘一沉默了一会,问道,“这种程度的妖鬼,为何此前从未听闻?”

众人被这问题问得一愣,仔细思考起来也不免叫人心惊胆战:“神子大人的意思是?”

“它苏醒了,急需肉食。”身穿狩衣的青年走到一边,沿着山道缓缓走下,“也不知道它将重新陷入沉睡,还是继续杀戮。”

众僧一时沉默不语,看着神子从山道慢慢走下,衣摆飞扬地从他们的目力所及之处消失了。

“……神子大人是去做什么?”许久之后,有一名年轻僧侣讷讷道。

然而没有答案。

或者是去杀鬼,或者继续游历。谁能明白神子的想法呢。

为首的僧侣看了一眼山下的村庄,叹息道:“还是传书告诉众寺院吧。尽量保护好寺院周围的村庄……这妖鬼,着实强大。”

信鸽很快扑扇着翅膀从山上被放飞出去,僧侣们沉默着看着小小的白色鸟儿扑腾出去。

——此为天下乱世之变,妖鬼出世。

天下皆惊。

有达官显贵之人想要寻求当世神子的庇护,然而一番寻觅下来,却无人知晓神子的下落。而那妖鬼竟就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间再度袭击了三个村庄,一时间引得人心惶惶,民生凋敝起来。

神明是穷苦人的灵药,灾难是贫困者的慰藉。

于是各大神社一时间门庭若市,香火供奉急剧上涨,不知名的神社都开始香火旺盛起来。

唯有这座山寂静如死——这是缘一转了一大圈之后发现的。

他早已心生倦意,不想再背负众人所望,而三月前的妖鬼杀戮又使他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所负的责任。然而天下是如此的吵吵闹闹,不过是苏醒的妖鬼猎杀食物,而王公贵族们为了苟全性命全力搜寻神子的下落,看那架势是要把他强行绑回去一样。于是他在行路时不得不披着斗篷戴着斗笠,隐藏面目地找寻着安静之所,想要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但是众多神社都挤满了人。山道上的人流不息,男女老少们都面色忧虑地又虔诚地捧着御守下山。

神乐铃悠悠作响。

于是缘一静静地看了一会便离去了。

在三个月的漫长行程中,他终于发现了一座神社,神社所在之山名为筑紫,在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不由一笑,传说中须佐之男诞生之地,竟然被用来命名这座小山,不知敢说是命名的人太过狂妄还是这座小山的确有神性。

他向山下的居民们打听神社为何如此冷清。老人们告诉他,这座山山道极陡,有樵夫曾不幸殒命于此。其后更是频频发生神隐之事,好几家的小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于是众人皆以为它不祥。

半年前却有一个巫女到访,言说此山有妖气,只能镇压。巫女进山居住于神社,告诫众人轻易不要上山。

于是缘一道谢之后上山。

便没有听到老人慢一拍说出的话:“巫女大人容貌极盛,还请您不要冒犯她。”

 

吃了第四个村庄的妖鬼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山,他苏醒的时间不长,前尘往事都记得有点模糊,然而却还没有忘记人世的一些基本规则。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满意的居所,伪装自己让山下的百姓们都信以为真这座山的确不祥,不敢轻易上来打扰他。

他像个天真幼稚的小孩一样装扮起自己,学着跳神乐舞,在不吃人的时候勤勤恳恳地打扫着山道,听着蝉鸣渐弱,秋风乍起,山道两旁的枫叶渐渐红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他对这个会变换的人世间充满了好奇。然而心底却有个声音坚定不移地告诫自己,人世虽然好玩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不要爱上任何人,不要对任何人类有好感——妖鬼为何要对那孱弱的人类有好感?

他疑惑不解却也无端地相信自己。

于是他在这山上不知岁月的过了下去。

这天猎杀完村庄的妖鬼懒懒地停在山道上,听到了来自山下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上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迟缓然而坚定地上着山来了。

……哪来的这么虔诚的?妖鬼心想,然而他是不能阻挡来神社参拜的行人的。

他只好不耐烦地化形,这事他不怎么熟练——

 

这山道陡极了。

与其说它是山道,实际上不过是沿着陡坡盘曲错折的树木根系,在其缝隙间铺陈了巨大的石阶,不难想象如果雨后还有青苔落叶覆盖其上是如何的陡滑。

曾有樵夫死于此山。此山曾有神隐。

缘一慢慢地拾级而上。

淡白的日光从鲜红的枫叶间透入,又折散成无数细小的光线,优游于林间。

清新的草木气息盘旋在鼻尖。

一种将要死去而还在鲜活跳动的生命的味道弥漫着整座山。

他知道这是秋天到了。

本该有人为他摘下枫叶陪他玩的。他慢慢地向上走去,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竟然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尔为何人?”清越的女声蓦然在远处响起,那声音就如同十几年前那位贵客曾描述过的绝世女鬼的声音一样好听,使人不由得想要抬头去探寻这女子。然而缘一只是更加恭敬地略略低了头,不发一语。

“尔为何人?”女子又问道,“神社不容无礼之徒。”

于是他只能抬头看向那女子。

然而这打眼一瞧却让人几乎是恍了心神——女子穿着红白的巫女服,然而从腰带开始往下攀附着的却是累累白骨,白衣上有着若隐若现的斑驳的骸骨的人影——像是有一具枯骨在拥抱那女子。死亡颓败的气息从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她高高地站在台阶上,明明穿着神职的装束,然而却像是站在亡者枯骨中间。

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恍惚。死亡的气息便消退了,枯骨的痕迹也隐匿。他只见到了一个明艳照人的巫女抱着一篮子的枫叶垂首看他。巫女垂首看他,眉头微微地皱起,显出一副十分不好惹的样子,但是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庞。

山道两边的枫叶因为这秋季而燃烧得极为鲜红,它们此刻被山风吹得狂舞起来,显露着不可一世的骄色。然而这一山的枫叶却也杀不掉巫女的颜色,她静静垂首望他。

而最终让人百般心情一齐涌上心头的却是她那张脸庞的眉眼。

几乎让人觉得那人重生于人世,来赴童年时的约。

于是缘一讷讷道:“我名缘一。”顿了顿,又加上了许久不用的姓,“姓继国。”

 

妖鬼此刻亦是心神巨震。然而他涉世不深的浅薄的言语却难以准确描绘此刻的心情,他注视着那张脸,紧张地分辨着自己的情绪。酸楚疼痛怀念……还有什么?这种让眼眶湿热又下意识睁大眼睛的感情是什么?

——他不知道。

于是妖鬼化身的巫女只能也告诉他名字:“我名严胜。”

 

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许久许久。

妖鬼竟不能再往下走一步。于是他只能沉默着,任凭这个拾级而上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语气道:“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缘一便在这座神社中居住了下来。妖鬼虽然不喜却也无可奈何。他曾想驱逐这个名字叫做缘一的男人下山,用了许多的不伤人性命的戏法,然而缘一却完好无损。他有点气恼,却不知道为何总是使不出伤人的戏法。于是只能生闷气。

但是在这之后共同生活的时间里,他终于找到了欺负缘一的办法。

起因是山下居民们的偶然上山。

因为巫女大人的到来,终于使这座山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发生过神隐。这是村民们的原话,他们为了表示感谢,于是带来了自家酿的酒。

妖鬼喜好喝酒,便接受了。

当天晚上,妖鬼便邀请缘一喝酒。在他的设想中,一个大男人都该会喝酒的,在月下小酌实在是人生快事。他虽不喜这个人类,但是实打实的,这个人类也是他第一次触碰到的人类。

在缘一睡着的时候,妖鬼就会悄悄潜进缘一的房间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呼吸声。人类是如此鲜活温暖的生命。他好奇地盯着缘一想,是因为头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吗?所以他才会在看见缘一的第一面心情如此复杂吗?

他乐此不疲地在每晚缘一沉沉入睡的时候盯着缘一的脸,体会着心头那百般复杂的感觉,然后一点点地分辨。

而缘一面对这个有着和兄长酷似的眉眼的巫女总是无法狠下心拒绝。

虽然他从未饮酒过。

于是当天的在妖鬼设想中的畅快的月下小酌变成了缘一自顾自的碎碎念。

一杯酒下肚,妖鬼倒了第二杯,正要递给缘一,缘一却咕咕哝哝地拒绝了他。妖鬼不满,正要呵斥。却被缘一一把握住手。

……幸好不是自己拿着酒杯的手。妖鬼愤愤,他把酒杯放下,想要挣脱缘一的手。然而缘一却死死地握着他的手。

“……?”妖鬼疑惑地看了一眼大胆的缘一。平日里缘一因他是巫女的打扮,神社中又只有两人,总是非常疏离客套。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过分亲近的距离和愣怔,在这段时间里缘一总是将姿态做得非常好。

酒后乱性吗?酒后吐真言吗?妖鬼心想。

然而缘一只是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过了一会,缘一才开口道:“……兄长大人。我想您。”说完这句话后,他想了想,更改道,“哥哥,我想你。”

……错认性别?还喊他哥哥?妖鬼微微皱眉,意识到缘一喝醉了。

然而他却起了捉弄的心思。

“缘一,我也想你。”他恢复自己本来的声音,用温柔的语调回答道。他自认这句话回答得相当完美,简直像极了为人兄长的姿态。

但是缘一却不满地皱了皱眉问道:“兄长大人为何不斥责我?缘一明明如此放肆无礼。莫非兄长大人已厌弃缘一,不想再教缘一?”

妖鬼沉默了一会,他想缘一的哥哥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缘一等不到兄长的回复,一下子慌了,把他的手抓得更紧:“请兄长大人原谅缘一。缘一不会再无礼。”

这可怜的人类小崽子。妖鬼怜悯地想道,得不到兄长的认可就如此失魂落魄吗?可是这么久了,他也没有听到缘一提起过自己的兄长。

于是无礼的想要作弄人的妖鬼放低了声音,诱哄地问道:“缘一的兄长是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人?”缘一喃喃地重复道。

“喂!!!”妖鬼惊叫道。

缘一握着他的手,突然坐得笔直端正起来,神色也严肃起来,若不是看他稍显朦胧的眼睛,妖鬼几乎要以为他清醒得很。

“说起我的兄长大人,兄长大人乃名门之后,自小被确立为家族的继承人,接受严格的贵族教育。兄长大人哪怕是如此繁忙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关照我,哪怕我始终是如此的不成器。兄长大人也会极具耐心温柔地教导我,我从未遇到过兄长大人那样的人……世间无人能和我的兄长大人比拟。”缘一沉默了下,突然抬起手——这手还握着妖鬼的手,妖鬼无奈地叹了口气。

交叠的双手指向明月。缘一侧头看着妖鬼,认真道:“唯有天上明月能与兄长大人争辉。”

妖鬼看着他,那股莫名的感情再度牢牢地抓住他的心脏,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剧痛——仿佛有一只手一把穿透他的胸膛,然后一把攥住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疼痛。然而却不致命。但是哪怕这么疼痛,妖鬼都没有挣脱他的手,他任凭缘一抓着他的手,指着中天的明月。

他想,为何要与明月争辉?与太阳争辉才够光彩不是么?这人类的兄长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然而他还没有感叹完,缘一却突然贴上他的面庞,呼吸缱绻轻柔,话语绵绵,“兄长大人为明月耀我。”

他们的面庞贴得极近,妖鬼从未尝试过这样亲密的距离——他觉得自己的眼睫毛都挨到了缘一的眼睫毛。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轻柔的小小的风。

缘一在咫尺之间看着他,妖鬼突然呆了下,他发现缘一眼中倒映出来的脸,居然是缘一的脸。

——不不不,那是他的脸!虽然现在因为化身巫女而五官柔美了些,但是这的确是他的脸。然而又是缘一的脸。

妖鬼疑惑地往前凑了些,想要看清缘一瞳孔中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候,缘一突然闭目倒下。

他醉昏过去了——明明只是喝了一盏酒啊。妖鬼想。

 

第二天醒来的缘一便发觉神社的巫女以嘲笑的神色看他。他不解地看着巫女,因为巫女的名字与兄长的名字相同,这导致他总是不能好好地称呼巫女。

巫女看在他一脸疑惑的份上大发慈悲道:“缘一君昨天喝醉了哦。”

“喝醉了一直哭着找兄长呢。”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告诉自己不可能。然而,他又迟疑了,如若不是太过怀念兄长而导致醉酒后失言,巫女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兄长的存在?

“缘一君还说我和你兄长长得很像。”巫女往前走了一步,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那双和兄长颜色一样的锈红的眸子盯着他看,淡红的唇微微扬起,带着笑意问他:“缘一君不会忘了吧?”

看来他是真的醉的彻彻底底了。缘一痛苦地闭上眼睛想。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里巫女一找到机会就差使缘一替她做事。从清扫山道,到打理庭院,还要教巫女跳神乐舞。

缘一十分好奇这巫女到底有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培训,她不擅长跳神乐舞,总是跳得磕磕绊绊,动作笨拙,虽然缘一有时候看着看着会觉得很可爱。就像看见动物的幼崽模仿父辈捕猎一样,很笨拙但是又跃跃欲试。

但是在她停下舞步回首看他的时候他又淡淡地看着她,轻轻一笑。

于是巫女不忿地继续练习。

虽然她的神乐舞跳得并不好,然而她的灵力却是缘一周游天下所见巫女中最为出众的。

是非常有天赋的巫女。

缘一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去大神社,而是选择留在筑紫山镇压邪气。毕竟筑紫山默默无闻,她是如此强大的巫女,理应受到更多的关注。而巫女只是站在他身边淡淡道:“……不需要,筑紫山需要我。”

他曾经以为巫女眷恋山下的村民,然而在几次接触之后他发现,巫女根本不看重山下的村民们,她缩居在神社中,日复一日地过着寻常的日子。

他不能想象在他没有来到之前,巫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每天打理庭院,然后从最高的山阶上一阶阶地扫下去,落叶变换颜色,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声响。巫女只是静默地守在神社里不问世事。

缘一想,她可能已经厌倦人间,所以才会在某一天来到筑紫山,选择留在这里守着一座破败的神社,镇压邪气。

……与他十分相像。他也厌倦了这人世,自从兄长失踪之后。人们用赞誉将他捧上神坛,为他准备各种各样的华美之物。然而他一心渴求的却早已缺失。三个多月前的那场发生在他眼前的杀戮已经被他淡忘得差不多,此刻哪怕山外还在发生着杀戮,他也不想再拯救人世。生命是如此漫长而枯燥……他只想遁隐在人世,静静地等待和兄长的重逢。

多么奇妙。两个怀着孤独死去之心的人竟然在深山中相遇,或许此生不会孤独死去了。缘一想。

 

日子平缓地流淌下去。是此生将尽之感。

然而缘一却因为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熟悉的日常里逐渐察觉到不对。

巫女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缘一曾经不以为然,只不过把它当成是巫女的犯懒。然而时间流逝,他却觉察到不对。

巫女有时候一觉会睡到傍晚。出现在庭院时表情还是疲倦充满睡意的。

以往缘一做饭的时候巫女总是会吃两碗饭,然而现在巫女只是吃小半碗便恹恹地放下碗筷毫无食欲。

他注意到巫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憔悴,眼瞳越发的红。

 

冬日的夜色很早,有一天傍晚时分,巫女扶着庭院中的樱花树往远处眺望。她现在已经疲乏到不想梳理长发,任由长发四散,不再用白檀纸包着。

缘一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她。

她还是穿着那套巫女服,然而此刻因为夜色的掩映,她终于大胆地,以为他看不见,将那些枯骨的影子放了出来。

层层叠叠的枯骨爬在巫女服上,断裂的手骨呈现出痛苦的姿势抓着她的白衣,头骨露出微笑攀附在腰带上。

巫女沉默地站立着,远望着天边。

 

要斩杀她吗?缘一想。然而这段时间的相处又使他犹豫。他认为自己明白巫女,她在和他相遇后就再未杀过人。可是她从前的罪又该如何清算?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一面是私欲,一面是大义。缘一也沉默着。

 

他决定放任自流。然而在这之后不久,居然有贵族找上了门。他带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跪伏在山阶上痛哭流涕地恳求他救救自己,那妖鬼已经杀了四个村庄,遇害的最后一个村庄离他的领地很近。

巫女冷冷地看着他,“那妖鬼……最近还有吃人吗?”

贵族想抬头驳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巫女,却被对方容色所慑,一时间忘了言语。缘一不动神色地向前一步,将巫女半掩在背后。

于是贵族讷讷道:“虽然那妖鬼最近没有吃人……可是谁知道妖怪的想法呢?他们贪得无厌,还拥有强大的力量……神子大人,还请您救救我。”

“我不是神子。”缘一漠然道,“叫出我的本名,我便救你。”

贵族仰头看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神子大人……?”

缘一厌烦地闭上眼睛,巫女注意到他的神色,便挥袖立起结界。

“你是继国缘一。”巫女握住他的手,神情淡淡,也不见安抚。

而缘一却笑了一下,回握住巫女的手,“是,严胜。”

 

在贵族拜访后的第十天夜晚,妖鬼重现,他带着声势浩大的风从天边而来,瞬间杀死了那个贵族,包括他领地里的所有人。

妖鬼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最后一个人,返回神社。

然而当他落在庭院的时候,却愕然发现缘一在庭院中端着小小的灯等他。

缘一的面色淡然,像是没有注意到他此刻嘴角还淌着鲜血,红白的巫女服才开始慢慢在他身上出现。

 

“你这样就很好了。”缘一出声道。

妖鬼顿住了。他不再女化,大拉拉地展露着他的妖怪的身份。

“你要杀了我吗?神子缘一。”妖鬼道。

然而缘一只是抬头看他,眼睛里涌动着他分辨不清的神色,然后他回答道:“怎么会。您是我的兄长,缘一万万不敢对兄长动手。”

说着不会动手的话,妖鬼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他气恼地看了一会缘一,然后扭过脸。

“我的兄长啊。”缘一道,他走过去,亲密地将自己的额头和妖鬼的额头相抵,“您该回忆起来了。”

妖鬼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与他相似的脸,问道:“我该想起什么呢?”

于是缘一答道:“想起您名为继国严胜,我是您的弟弟继国缘一,想起我们曾经的约定。”

妖鬼慢慢地将眼神移到缘一的脖颈处,许久之后,他的眼神冷下去,同时他也挑起唇角笑了起来:“是了,我想起来了。我多年前吞吃那孩子的时候,他还喊着让我放开他,他还有和弟弟的约定没有完成。”

然而片刻后他的神色一改,变得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缘一,你为何要过来?你是来嘲笑我的吗?嘲笑你的兄长被妖鬼吞食,最后化成这副样子?”

然而缘一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冷淡的神色始终不改,最后妖鬼,或者说是继国严胜,他愤恨地移开视线,冷冷道:“如你所见,我已经堕落为妖鬼。你不是神子缘一吗?你不是从小就会预言,斩杀恶鬼么缘一?”

他的声音嘶哑地拉成一条长线:“那就杀了我,缘一。许多年前我已经被杀死了,然而我又活过来了……但是这样的日子我一点都不需要。”

十几年前,他被父亲抛弃,被藏在森林深处的妖鬼吞食——然而他不知道为何与这妖鬼融为一体,甚至掌控了妖鬼的身躯。他知道他借着妖鬼的躯体复活,他本该高兴的。然而事实上,妖鬼残暴的本性使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地去杀人,去吃人。于是他只能不停地强迫自己陷入沉睡。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他的命运。

吞食人,然后睡下去。醒来继续吞食。或者会在某一天被上天所惩罚。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让人措手不及。缘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但是还来不及相认,他的意识便昏了过去。曾经的妖鬼居然重新夺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严胜努力了很久才做到影响妖鬼的意识,让他安顺地化身巫女,安顺地不要去吃人,去安抚缘一。

然而长久的饥饿终于使妖鬼和他都暴露了本性。他奔袭杀人,毁灭村庄,然后返回神社,却遇见了自己的弟弟。而在简短的一瞬之后,妖鬼的意识便彻底沉睡了过去。

于是,严胜便醒悟过来自己终于迎接到了上天的惩罚。

他的命运已经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他眼前:身为妖鬼的自己会被神子杀死。

他想笑,然而却笑不出来。自己即将死去,那些曾经萦绕心间的心思也即将灰飞烟灭——他的渴慕他的痴恋他的愤怒他的嫉恨。

缘一将永远不知道。

他想说,然而骄傲又使他住口。他只能冷淡地看着缘一,他的胞弟,说道:“那么就现在吧,杀了我。”

可是缘一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他,最后他凑近兄长的脸庞,吻在严胜的唇角,声音模糊道:“为何兄长要我杀了我自己?”

严胜愣怔地昂起头。过了许久,他才惊觉自己在流泪。

那曾经让他眼眶酸楚的想要流泪的感情,名为爱。

那让他下意识睁大眼睛不会流泪的感情,名为恨。

 

这是几天之后。严胜和缘一打算离开筑紫山神社。

严胜没有跟着他走下山阶,而是迟疑了一步。他回头看着神社。

缘一便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严胜转过脸淡淡道:“走吧。”

而就在这时候,缘一仰头问道:“我是否为纪长谷雄?”

严胜垂眼看他,鸟居在他们身后一寸寸地崩裂,蛛网在慢慢结成。他答道:“我是与你双六博弈之鬼,所赠无他物。”

于是缘一牵住严胜的手,慢慢地往山下去了。

(纪长谷雄:传说纪长谷雄与朱雀门之鬼进行双六博弈,获胜之后取得了此鬼用女尸拼成的美女,他深爱此女,然而最后因为他破坏约定使她消失。这里用这个是想说缘一在问哥哥会一直陪伴他吗,而严胜的回答是我是与你博弈之鬼,我没有给你什么,我自当一直陪你,深层次的话就是在说我把自己赔你啦~没想到吧我今天的脑洞晚上就搞出来了!但是因为头次写这个题材可能有点粗糙,疯狂挠头。感情处理也不是很细致,算是cp味道比较淡???别问我其罪的更新……我不知道,最近脑洞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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